诗酒韶华,走进郁达夫的富春江

2022-06-19 11:57 知百科 3458阅读 投稿:知识库
最佳答案平生中总有些处所,到过,看过,便不克不及忘记。就像一年多前,我接近过的那条江一样,始末正在脑海里泛动着粼粼银光。一千五百多年前,也有人和我一样,为它写下了冷艳千古的文章:风烟俱

平生中总有些处所,到过,看过,便不克不及忘记。就像一年多前,我接近过的那条江一样,始末正在脑海里泛动着粼粼银光。一千五百多年前,也有人和我一样,为它写下了冷艳千古的文章:风烟俱净,天山共色。那小我叫吴均。六百多年前,有小我结庐正在那条江干,将满目山河倾泻笔端,绘出“山川画第一神做”《富春山居图》。那小我叫黄公看。一百多年前,有小我诞生正在那条江边。厥后,他走进来,走到远远的苏门答腊,消逝正在一片热带雨林中,再也没能返来……那小我叫郁达夫,那条江叫富春江。

水墨画般的富春江(视觉/图)

富春江系钱塘江中游,长达一百多千米,因流经秦朝设置的富春县(含今杭州市富阳区、桐庐县、建德市)而得名。其“全国独尽”的“奇山异水”就舒卷于吴均昔时不进则退的两侧,“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而我沿着富春江的路程,也是如斯睁开。诸多风骚人物中,我挑选了郁达夫做为领导,次序递次捡拾他遗落于此的到处屐痕。

“落日楼”旧事

郁达夫原名郁文,字达夫,当代闻名做家,他1921年出书的《沉溺》是第一部口语短篇小说集,曾激发海啸般的颤动。和他配合倡议缔造社的郭沫若以为,郁达夫“清爽的笔调,正在的干枯的社会内里仿佛吹来了一股东风,立即吹醒了那时的无数的青年的心”。

1896年,“前面有一条富春江绕着,工具北的三面尽是些小山包住的富阳县城”里,郁达夫呱呱坠地。斯时,郁家已家境中落,首要依靠父亲郁企曾任县衙司事(文书)兼带行医度日。幸亏,祖遗的十余亩田产(六亩自种,其他出租)、一部半“庄书”(经由过程办理村落田赋,挣点手续费)几多能补助些口粮和花消。

郁家老宅也是祖遗的一栋三开间楼房,位于南向富春江的满洲衖深处。“年夜门内的年夜院子里,长着些正色的花木,也有几只年夜金鱼缸沿墙摆正在那边”,“很像样的一个儒医家院”。只是,传到郁企曾手上,已无余财打理。委曲赡养百口八口外,郁企曾对家业的进献,“就是把……院子的一围篱笆笆改成了一圈低矮的砖墙”。

1900年,37岁的郁企曾抛下寡母戴氏和妻儿病故。郁达夫母亲陆氏为了供诸子读书,“把全数产业——三间住房、六亩薄田和那一部半庄书——统统都典质进来,借债过活”,糊口仍无转机。不得已,又把年夜郁达夫两岁的姐姐送人做了童养媳。良多年今后,郁达夫忆起儿时凄苦的糊口,写道:“孤儿孀妇的人家,受邻人亲戚们的一点凌辱,是免不了的……母亲往争取不转来,最初的出气,就只是正在父亲像前的一场痛哭。”

孤儿孀妇相依为命的履历,使得郁达夫事母至孝,不肯也不忍违逆母命,深怕伤了母亲的心。那一点,正在阿谁新旧嬗变的时期,从一样少年掉怙的鲁迅、胡适等人身上也能看到。而他们成年后的婚姻,无一破例地成了明智与感情勾兑出的一杯“苦酒”。略微分歧的是,郁达夫的那杯起头有点甜。

郁达夫(南边周末材料图/图)

1917年7月,负笈日本四载的郁达夫自名古屋回到富阳。一个月后,顺从母命,他与素未碰面的霄井乡间女子孙兰坡订亲。鉴于“准姑爷”属留洋的新派人物,“准岳父”成心放置两边家中相亲。经由过程此次碰头,郁达夫得知未婚妻虽裹缠小脚,却饱读诗书。他赠给她一个新名字:“孙荃”。荃者,喷鼻草也,自古以来,诗文里最高的精力意象之一。返日不久,郁达夫给年夜一轮的长兄郁华(字曼陀)写信,报告请示订亲环境:“明天将来本之前一日……与未婚妻相见,荆钗布裙。貌颇不扬,然吐属风骚,亦有可取处。”并附呈一组诗稿,此中《赠名》诗云:“赠君名号报君知,两字兰荃出楚辞。别有悲伤深意正在,离人芳草最相思。”

据不完整统计,从1917年订亲到1920年成婚前后,郁达夫写诗上百首,给孙荃的达四十多首。统一期间,孙荃为他写的也有二十多首。“尺素正在鱼肠,寸衷凭雁足”,郁达夫以为孙诗“已欲与文(郁达夫)诗相抗矣”,还把她的诗混正在本身做品里,寄到报刊颁发,“竟全然乱实难辨”。阿谁时辰,郁达夫成心为孙荃编一本诗集,书名都想好了,叫《落日楼诗稿》。惋惜,造化弄人,数年后,郁达夫正在上海结识杭州第一美男王映霞,那统统,都化做前尘旧事。

落日楼到底没有建成,满洲衖(后改名达夫弄)也正在旧城革新中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偌年夜的滨江景不雅带——郁达夫公园。穿过晒太阳、吃茶品茗咖的人群,我踱进了枝叶荫翳的郁家老宅——郁达夫故宅。表面及内部布局与郁达夫的笔墨描写几近符合,看不出有甚么马脚。但究竟上,那是一栋易址复建的“老宅”。1961年,一间豆腐坊爆炸,殃及火线,故宅仅剩围墙。次年,正在郭沫若的干预干与下,始得重建。1996年,为拓宽公路,故宅又团体南迁10米。

二楼西首是孙荃的卧房,也是郁达夫的。只是他待正在那里的辰光,短得像一个顿号。厥后,连回人的身份都恍惚了,成了奇怪的过客……房内的标识牌“温馨申明”那里就是落日楼,我笑了笑,模棱两可。

“笑不成欢独倚楼,怀人看断海南州。他年纵得封侯印,难抵春闺一夜愁。”正在孙荃的内心,除那小小的六合,人间哪另有屋子能配得上富春江的朝霞,能称得上落日楼呢。

富春江晚眺(庞勉/图)

鹳山凝碧血

出了故宅的石库门,沿江东行几分钟,就到了鹳山脚下。从那厢看往,鹳山状如一只伸颈饮水的巨鹳,满山未凋的树叶恍如顶风讴歌的羽毛。鹳山不高,目测只要四五十米。富春江自西南奔腾而至,遭到它的阻止,盘旋成潭、成湾,堆积山间摇落的、上游漂泊的草木,吸引无数鱼鸟麇集。那不,虽然是枯水期,曝露的数块石矶上仍有很多钓竿正在期待鱼儿咬钩。少年郁达夫也经常来此垂钓,“碧桃三月花似锦,交往春江有钓船。”以后,他用诗文崭露锋芒,所署笔名皆为“春江钓徒”。

鹳山脚下的“春江钓徒”(庞勉/图)

自1920年月起头,郁家的景况总算好转。斯时,正在北洋当局担负初级法官的郁华,购地鹳山东麓,为母亲筑建别墅服侍天命。年夜总统黎元洪闻之,题辞“节比松筠”,表扬郁家戴氏、陆氏婆媳两代守寡不容易,故名“松筠别墅”。1935年9月,郁达夫次子、9岁的郁天民注重到,不识字的奶奶天天都倚正在别墅廊檐上,手里攥着两封拆开的信——上面有年夜伯、父亲返来拜祝七秩年夜寿的动静。

松筠别墅原址(庞勉/图)

别墅现在被辟为史料摆设室,正在那边,我看到了拜寿时的合影:正在鹳山地标——春江第一楼旁的年夜樟树下,郁家十七口或立或坐。阿谁时辰,谁也不会想到,那竟是家属最初一次相聚,也是郁达夫最初一次回籍。两年后,日军占据富阳,冲进别墅。不愿避祸的陆氏,谢绝为他们烧水做饭。当晚,陆氏冒雪躲进崖洞,冻饿而死。又两年后,郁华因审案获咎了汪伪汉奸,被暗算于上海法租界,成为司法界抗战就义第一人。

几经展转,郁华的血衣埋葬于别墅以南百米处。那里既能凝听阵阵江涛声,又能仰视那棵年夜樟树。当时是1947年的春季,正介入建筑血衣冢的郁天民,听到凶讯,掉踪多年的父亲正在两年前被南洋日军杀戮,骸骨着落不明。

记念郁华、郁达夫兄弟的双烈园(庞勉/图)

索隐《东梓关》

之以是往东梓关,系因多年前我读过郁达夫的同名小说。那篇小说写于1932年9月,报告了海回青年文朴从富阳到东梓关寻名医徐竹园看病的故事。尽人皆知,郁达夫小说具自传体量,人物、情节根基能与实际“对上号”。是以,视文朴为做者本人也何尝不成。由是我信赖某年某月的某个冬季,郁达夫简直游历过“正在他们的故里也是很着名的村镇”——东梓关。

从富阳动身,面前和文朴搭乘小火轮时的所见类似:“尽是些蓝碧的天,澄明的水,和两岸的青山红树……”稍微的差别,正在于我注重到,那段远山远峙、舒缓流淌的江面屡有洲渚跃现,像传说中的鱼龙拱出青苍的脊背。九百多年前程经于此的苏轼也注重到那一点,“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烟汀即是烟水满盈的沙洲、沙渚。

“东梓关正在富春江的东岸,钱塘江到富阳而一合,自此以上,为富春江,已将工具的江流酿成了南北的向道。”郁达夫的笔墨是精确的。过桥,到江东,我才瞥见了远方依偎正在防洪堤边的一片年夜沙洲。“那是桐洲岛,东梓关正在劈面,快到了。”开车的姚徒弟是当地人,五十出头,热中跑步,年青时走过南也闯过北。末端,仍是感觉故乡好。他告知我,曩昔,东梓关是个地舆中间,距周边府、县、镇的旅程不异。

“汽船正在一条石砌的船埠上靠了岸”,但此刻,航运早已烧毁,我只能绕道南面的公路。老远,一年夜片粉墙黛瓦,整齐升沉,劈面而来,颇得吴冠中画做的几分神韵。那是迩来新建的东梓关新村,号称“最美回迁房”。而“文朴求医”的东梓关已属旧村,持续朝里走就是了。

据小说所载:“东梓关原本叫做东指关的,吴越行军,到此留驻,逆流曲下,东往就是富阳山嘴,是一个自然的关险,是以行人到此,无不东看指关。”不外,正在新村进口的马头墙上,我看到了别的两种说法:其一是旧称青草浦,宋代有将军葬于此,坟上梓树枝柯朝东,故名;其二是因明代正在此设巡检司(近似此刻的派出所)得名。细思三种说法,我年夜概大白了:正在现代,东梓关与桐洲岛一路,构成据守旱路咽喉之势,常日商旅无艰,战时兵家争雄。

“只要一条石板砌成的年夜道,盘曲横穿正在村里的人家和那水池的中心,那年夜约是官道了。”时至本日,“官道”还是村里骨干道,只是不知正在指日可待,换成了柏油路面。“那水池”称长塘,位于旧村中心,长方形,周围扣以青石板。塘中水面似镜,反照着班驳的深宅年夜院……

东梓关许家年夜院前的水池(庞勉/图)

信步其间,我观光了村里顶气度的两座古建:安雅堂和许家年夜院。安雅堂系“骨医圣手”张绍富坐堂问诊的地方,建于清末,由正房、配房、院落、庭院构成,占地600平方米,其撑栱上的雕花别具匠心,可谓点睛妙笔。偶合的是,徐志摩和陆小曼正在浙江海宁共度蜜月的“爱巢”,也叫安雅堂。不知郁达夫盘桓村内,目击斯名,有无想起和本身一样情路多舛的老同窗。

许家年夜院就是“徐竹园师长教师的室第”的原型,“公然是近邻中所少见的最年夜的一所,但墙壁梁栋,也都已旧了,推想起来,年夜约总也是洪杨(指承平天堂)战后所筑的旧宅无疑。”许家是王谢看族,祖上确如“徐家祖上”一样,“前清嘉道之际……正在北京任过显职。”许家儿女出了位名医叫许善元,善治疑问杂症,远至上海、杭州都有患者慕名而来。这人即为徐竹园的原型。

和安雅堂一样,许家年夜院也是一座典范的徽派民居。但范围更年夜,布局加倍奇妙。特别是前屋的过道檐廊,不长,却小巧盘曲,凌波照影。站正在檐廊里,正值阳光如瀑,我举起相机将蓝天、白云、瘦树、人家……另有它们留连水面的影子,逐一拆进镜头当中。那一刻,古典的江南从头新鲜起来。不知为什么,我总感受郁达夫那“水一样的春愁”的初恋,就辞别正在那所年夜院里。

桐庐富春江干(视觉/图)

严子陵钓台

1930年,对郁达夫来讲,极不服静。先是和亦师亦友的鲁迅正在上海构造“自在活动年夜联盟”,被百姓党浙江省党部列进“出错文人”名单,此事胁从之一,即改日与王映霞“兄妹相等”的许绍棣。后是颁发声明,退出鲁迅先容他加入的右翼做家同盟(简称“左联”)。其间,还同化产生了主编的《年夜寡文艺》遭查禁、小说《衰败》原稿遇抄袭等烦神事。

次年2月,受“左联五义士”事务连累,鲁迅携家属避居沪上旅店,郁达夫也“仓促拜别了居住”,回杭州、富阳“躲风头”。暮春三月,“一种乡居的疲倦,忽而袭上心来了,因而……决计上钓台往访一访严子陵的幽居。”

严子陵,名光,年青时与东汉光武帝刘秀同学。本姓庄,因后代避忌,改其姓为严。刘秀称帝后,屡次请他仕进,不就。一次,进宫与刘秀话旧至晚,“以足加帝腹上”。来日诰日,官员奏称:“客星犯御坐。”刘秀年夜笑:“朕故交严子陵共卧耳。”授官,仍辞,退居富春江边,垂钓为乐。其不图繁华、恬澹功利的名流做派,备受后代推重。

阿谁时辰,那江盛产一种叫鲥鱼的甘旨,“每根刺都值得专心吮吸。”每一年腐败前后,鲥鱼“组团”从东海溯至富春江流域产卵,“生子化鱼,而复还海。”游到钓台四周的,嘴上会隐现红点。传说,那是咬过严子陵的钩,又被放生之故。汽车驶经桐庐县的富春江年夜坝,姚徒弟对我说,1968年年夜坝拦起来后,市道上鲥鱼少了。

两千年以降,那江上消逝的又何行鲥鱼,严子陵留下的胜迹尽年夜大都不也因江水洪涝、改道而泯没了吗?现存的,一处冷静无闻于鹳山岸边,立着不起眼的碑石;另外一处就是我换乘景区游船方得一不雅的严子陵钓台。

桐庐富春江严子陵钓台段(视觉/图)

“四周的水光山色又忽而变了模样了。清清的一条浅水,比前又窄了几分,四围的山包得非分特别的紧了,恍如是前无往路的模样,而且山容峻削,看往感觉非分特别的瘦非分特别的高。”那是郁达夫靠岸时的所见。再往前推至北宋,贬任严州(宋时旧州名,位于今浙江西部)知州的范仲淹所见也应不差。不然,他怎能写下钦慕严子陵的名句:“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师长教师之风,天长地久。”盘桓正在“天长地久”的石牌楼下,一条江,不,是一面碧琉璃般的湖,暗暗自我的脚底荡开,把东岸的青山推得更远……

“山腰里的那座祠堂”,就是范仲淹“始构堂而奠”的严师长教师祠。此刻,它与石牌楼一样,只超出跨越水面几步台阶。如斯看来,石牌楼应是水库蓄容前,从祠堂正对的甬道上挪至现址。祠堂不再“露着些废垣残瓦”,仿佛一副高雅脱俗的样子。塑有严子陵坐像的祭堂内,我却没有看到郁达夫手迹,三面墙壁一无所有。

那天,郁达夫游罢东、西台,回到严师长教师祠,正在“西院里饱啖了一顿酒肉……有点酩酊微醒”后,“慕贤的心一动”,挥笔于祭堂南墙写下他平生中传播至广的诗做《钓台题壁》:“不是尊前珍惜身,佯狂不免假成实。曾因酒醒鞭名马,恐怕情多累佳丽。劫运东南天做孽,鸡叫风雨海扬尘。悲歌痛哭末何补,烈士纷纭说帝秦。”

穿过祠堂后山密密层层的碑林,我喘着粗气爬到一个岔道口。那边,有块牌子,分指两座“高各有二三百尺”的山岳——东台和西台。东台即“汉严子陵钓台”。1961年,郭沫若观察至此,见钓台高悬江面,抛出“岭上投竿殊费解”的迷惑。独一无二,明人袁宏道对此情形,也曾量问:“纵有百尺钓,岂能到潭底?”相较两者,做家汪曾祺另抒一见,他以为考据那里是不是严子陵钓台或严子陵到底正在哪垂钓,“那两种人都是傻帽”。

西台乃“宋谢皋羽恸哭处”。谢皋羽,名翱,宋末遗民墨客,曾跟随文天祥抗元。史乘说他“及宋亡……只影行浙水东”,碰见似曾与文天祥拜别时的风景,“则盘桓睥睨,掉声哭。”1290年,谢翱“挟酒以登”西台,设文天祥灵位于“荒亭隅……号而恸者三”,赋诗:“残年哭良知,白天下荒台。泪落吴江水,随潮到海回”。当时,文天祥殉国已有八载。

严子陵钓台(视觉/图)

对1931年的郁达夫来讲,东台、西台意味着他急欲实现的人心理想的两头,一端出生避世,一端进世;一端名流,一端烈士。但实际和性情让他旁皇两难,站正在岔道口上,不知若何挑选。惟有寄情故乡山川,消解胸中块垒:“三分全国二分亡,四海何人吊国殇。偶向西台台畔过,苔痕犹似泪淋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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