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撮要〕商周青铜器纹饰表现出前人关于分类与意味的心智。青铜器纹饰的纹样原型分为实际的物象、设想的物象和“认识变型”的物象。周朝青铜器上铭文与纹饰的功用转换，反应了周人“神本认识”向“人本认识”的转化。汉字的发源能够用认知考古学的方式，从汉字的形、音、意三个造字途径往摸索。
曲枫传授新著《青铜与笔墨的婚礼——夏商周神话、艺术与思惟》，以人类学视角对夏商周的艺术与文学，停止了很是成心义的摸索，旨正在揭露夏商周的艺术与文学所反应的“神本认识”向“人本认识”的转化。曲枫是考古学身世的人类学家，仍是墨客，正在微信里他告知我，早就不写诗了，但正在那本书里，我仍是感受到诗的意味。
做者正在那本书的弁言里，别离给夏商周三代一个定语，即“传说中的夏、青铜与甲骨的商和文学的周”，反应出做者对夏商周三代的根基观点。介于史前期间与商朝之间的夏朝，至今没有发明成体系的笔墨，传世汗青文献关于夏朝的记录，年夜都是儿女用笔墨记录的口述传说，不克不及做为回复复兴夏朝汗青的靠得住证据。那本书对三代艺术与文学的研讨，始于商朝的甲骨和青铜器，现实上夏朝被做了减法。
那本书读起来很成心思，分歧的读者会有分歧的感触感染。我觉得，不管是商周期间的艺术，仍是文学，都触及到用必然情势表达必然意义的思惟体例，那是个很值得研讨的题目。考古学不单要研讨考古遗存与人类社会之间的干系，并且要研讨考古遗存与人类行动及思惟之间的干系。经由过程考古遗存摸索现代人类的认知，可以或许将阐释考古遗存引向更加深切的范畴。
一
青铜器凡是被以为是商周外型与装潢艺术的精采代表。曲枫说：“或许我们不能不认可，我们没法用像‘艺术品’‘礼器’如许近似的名词界说夏商周的青铜，由于它们不但关乎工艺、美术，更关乎思惟、代价、崇奉乃至心思、神话与生命认识。说到心思，我们想起了一个完整能够用到我阐述中的词：魂灵。就是说，青铜器的呈现还关乎阿谁时期的人的魂灵，当是文明魂灵，而且富有地区特点和族群特点。”他对商周青铜器的研讨，几近全都落正在对青铜器的诠释上。
商周青铜容器的外型年夜体分为两类：一类为“器”，《说文解字》“器，皿也”，团体外型与陶器的器形近似；另外一类为“物”，《说文解字》“物，万物也”，团体外型仿照某种植物的模样，商周期间仿照植物外型的青铜器有兽、禽与人三类。
曲枫以为：“正在萨满不雅念中，人和植物正在素质上是相称的，人与植物之间能够相互转型。萨满又有植物助手，正在由他们所率领的祭仪上，他们和助手戴上植物的皮、面具，应用其他特点以完成向植物的转型。正在他们看来，天然情况中的一切征象都被一种生命力或魂灵付与生命，人和植物的魂灵能够栖居正在骨骼等物资当中，魂灵能够与身材分隔而且活着界各地观光，或是上行、下行至上界、下界。”传湖南安化县出土的商朝虎食人铜卣，团体做猛虎蹲踞形，虎腿及尾做器足，虎口年夜张，人正在口中神志自如。那件铜器所表示的并不是是山君吃人，而是意味萨满的精力观光。
商周青铜器纹饰表现出前人关于分类与意味的心智。青铜器纹饰的纹样，年夜量和首要的是植物纹和多少纹。植物纹有两种表达体例，一种是对视觉情势的描写，如牛、虎、鸟等实际中的植物；另外一种是对设想情势的缔造，如贪吃、龙、凤等实际中没有的植物。统一母题的植物纹，普通分为象形化与标记化两种纹样，所谓“简化”现实也是标记化。
新石器时期的半坡文明彩陶鱼纹分为象形化鱼纹和多少化鱼纹，一样，庙底沟文明彩陶分为象形化鸟纹和多少化鸟纹。澳年夜利亚土著的原始艺术，有一种以植物和动物绘画的视觉情势来设想、拟人和意味，使他们成为图腾，另有一种以圆、弧和曲线的多少形为根本，这类气概其实不是成心照实地转达对植物和动物的天然主义描写，而是为图腾干系的不雅念供给视觉的标记。不管是商周青铜器纹饰，仍是史前彩陶，抑或澳年夜利亚土著原始艺术，都能够反应出具象与笼统是人类所具有的两种思惟体例。统一母题具象与笼统的情势，正在实际中表达了既有联络又有区分的寄义。
商朝统一母题的具象纹样或笼统纹样的青铜器，正在分歧品级墓葬里，表达了分歧寄义。比方，殷墟五号墓（即学界所谓“妇好墓”）墓仆人身份为王族的“妇”和“母”，该墓出土青铜容器多为复层纹饰，具象的贪吃纹、夔龙纹等外型庞大，其四周充满精密的雷纹。郭家湾新村商朝坟场为品级较低的家属坟场，年夜部门墓葬随葬陶器，随葬青铜容器的墓葬数目很少，铜器纹饰只要简化或标记化的贪吃纹，鲜见或不见识纹。据此可知，青铜器上具象的、庞大的纹饰与笼统的、简朴的纹饰，别离意味着墓葬死者分歧的身份品级。
张光曲指出，对社会系统停止把持的关头，正在于社会与经济的分层，“正在这类分层正在三处从考古和文献材料能够证明的项目中获得表示，即宗族分收、聚落的品级系统（致使都会和国度）和萨满阶级和萨满法器（包罗美术宝躲）的独有”，“正在分层的宇宙内，先人和神栖身正在上面的条理。生人经过萨满或萨满一类的人物，借植物朋友和法器——包罗装潢着有关植物形象的礼器——的帮忙与他们相同。正在像如许把先人或神的聪明的付与与统治的权利之间划等号的文化当中，对萨满办事的独有与美术宝躲——亦即萨满法器——的据有即是社会上层人士的需要前提”。
曲枫以为，商周的青铜文明固然是萨满式文化，但不克不及仅仅用萨满教的宇宙不雅、魂灵不雅、迷把戏等普通实际诠释商周青铜器，而是需求用神尽心理学做进一步诠释。他倡议用“认识变型”的物象——即人们的认识处于一种非一般状况下所看到的物象，诠释商周青铜器中那些超实际的具象纹饰和多少形的笼统纹饰。如许，以鼻子为对称轴的贪吃纹、胶葛正在一路的龙（或蛇）纹，和弧线类多少纹（涡纹、四瓣目纹等）、合线类多少纹（云雷纹、菱格纹等），都可以或许用神尽心理学“认识改动状况”形式做出认知方面的解读。
二
牛骨和龟甲正在商朝被用来做为贞人占卜的道具，占卜的内容和成果年夜都刻正在牛骨和龟甲上，占卜利用过的牛骨和龟甲，成为记实商朝笔墨的主要载体。《尚书·周书·多士》说：“惟殷祖先，有典有册。”甲骨文“册”字像用绳索联络的竹木简，“典”字像双手捧着简册，估量商朝已有效笔誊写的简册，只是今朝考古上还没有发明。
商朝晚期的甲骨文年夜约有4500个单字，可以或许识读的只要1/3。甲骨文是“今朝所知最早的汉语古笔墨，字形根基牢固，具有表音功用，可以或许构成句子表达意义，明显正在此之前该当有一个产生成长的进程。若是从考古学文明往上逃溯，正在河南安阳晚商文明之前，河南郑州二里冈、商城、南关外、小双桥和河北藁城台西等早商文明遗址发明了为数很多的‘描绘标记’和‘墨书标记’，从形状上看和晚商甲骨文比力靠近。那些‘标记’年夜体能够分为两类，一类能够为人名或族徽，另外一类能够为数字。按照已有的甲骨文常识，人名或族徽很难考释出来的，那类未释字占已发明甲骨文的大都”。
顺着那个思绪，还能够上溯到二里头文明。“停止今朝，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发明了数十个‘描绘标记’和两个‘墨书标记’，也能够分为两类，一类形状像‘物’，另外一类形状像‘数’，跟早商‘标记’的环境很是类似。”
切当地讲，比商朝甲骨文更早的汉语古笔墨事实甚么样，今朝还不清晰。“陕西半坡文明陶器刻符年夜都是彩陶鱼纹和蛙纹的笼统标记，龙山文明陶器刻符是初期东夷族的遗存，良渚文明的刻符自成体系，而那些描绘标记都跟商朝甲骨文没有间接的渊源干系”，不是甲骨文的前身。
汉语古笔墨是怎样发生的，当下没有考古质料能够申明白，可是，从汉字的造字法或许可以或许获得某种启迪。古笔墨学家释读商周甲骨文、金文，都离不开汉朝许慎的《说文解字》。《说文解字·叙》里说的造字法，有指事、象形、形声、会心、转注、假借六种。《汉书·艺文志》说的造字法，为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六种。转注、假借是用字法不是造字法，该当解除失落。《汉书》的象形、象事、象意、象声，与《说文解字》的象形、指事、形声、会心分类不异，只是说法有别。据甲骨文猜测，象形字年夜概是由具象的丹青成长来的，象事字年夜概是由笼统的标记成长来的。象声字以形声字的数目最多，《说文解字》收录小篆9353个，此中形声字就有7000多个，已辨识的甲骨文也是以形声字为多。象意预会意的意义现实差未几，字意要从字形的组成往体会，好比，行戈为武、人言为信、归正为乏。不丢脸出，四种造字法有三个造字的途径，即形、音、意，而形、音、意刚好是汉字的三个根基要素。我觉得，汉字的发源能够用认知考古学的方式，经由过程前面所说的三个造字途径往摸索。
甲骨文是商朝说话的视觉记实情势，它可以或许冲破白话所受空间和时候的限定而传播下来，甲骨卜辞里保存了一些最陈腐的文学做品。“癸卯卜，本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那段描述盼雨的笔墨，写很多么风趣。
三
曲枫以为，周朝长篇铜器铭文呈现今后，铜器纹饰随之产生了转变，他说，青铜上的纹饰是人与神之间的一种出格的说话，布满了人对另外一个神灵天下气象的了解。正在商朝，它是与甲骨文不相上下的一种奥秘的感情表达和论述体例，但是到了周朝，当长篇记事铭文正在青铜器上风行开来的时辰，纹饰现在成了真实的装潢，成了人们对传统文明的一种规矩性记念。无需多说的是，正在青铜器上铸刻笔墨必然比锻造纹饰还费事，可是，周朝人不怕那个费事，年夜量长篇铭文青铜器的发明证实了周人对此项奇迹的热中。为何要把笔墨以如许吃力的体例刻正在青铜上，他们本身正在笔墨中从未提到，可是，我们能够猜想到，青铜是一种不容易陈旧迂腐的物资，周人必然想借此付与笔墨以一种不朽的特征。他们简直做到了。正由于他们如许做，明天的我们才气读到那些最陈腐的书——也是最陈腐的文学做品，最陈腐的什物文献。仿佛能够如许了解，周朝青铜器上铭文与纹饰的功用转换，反应了周人神本认识向人本认识的转化。
曲枫说青铜器上有“书”，我弥补他的说法，青铜器上另有“诗”。王国维最早发明，一些周朝青铜器铭文用韵，继王氏《两周金石文韵读》以后，又有一些古笔墨学家搜集了两周青铜器铭文里的韵文，《利簋铭》就是西周最早的一篇韵文。
青铜器铭文压韵均依元音的协调，元音不异的压韵，元音靠近的也能够压韵，那就是所谓的“合韵”，如庚阳合韵、实谆合韵、脂之合韵等，音调分歧的也能够压韵。压韵能够通篇铭文用一个韵，也能够换韵。周人操纵字的音韵，正在句子开端缔造声音协调，句子构成必然的节拍感，使铭文加倍白话化。周朝的用韵铜器铭文，开了先秦散文用韵的先河，同时为先秦诗歌的发生供给了说话情势。
《周易》里保存了一些陈腐的诗歌，好比：“困于石，据于蒺藜；进于其宫，不见其妻。”“叫鹤正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较着有了“兴”的味道。
我很同意曲枫说的：“笔墨的风行意味着史前及汗青时期初期意味艺术的式微，商朝以后纹饰艺术不再是情面感表达的首要说话体例。正在笔墨体系中，初期视觉艺术中的意味伎俩被诗歌完全地保存下来，并以所谓‘兴’的脸孔呈现。那或许是史前艺术的一次无法的流亡，固然也是意味伎俩的一次胜利的移居。是以，曲到明天，诗歌依然具有着与史前艺术相近似的属性，好比：一以贯之的昏黄性、宗教式的高尚、无处不正在的隐喻等等。”
年龄战国期间的文学做品，出格重视思惟性和说理性。《论语》报告的事理是“礼”，体裁为散文，喜好谈《诗》。《品德经》报告的事理是“道”，体裁为有韵散文，喜好说民谣。那两部做品是孔子和老子思惟的表现，培育出浩繁的儒生与术士。到了西汉早期，倡导儒术与爱崇黄老相映成趣。
读《青铜与笔墨的婚礼——夏商周神话、艺术与思惟》，遭到开导发生了很多设法，落到笔墨上的只要以上那些。
（2021年12月11日）
做者：陈 雍，天津市文史研讨馆
原文刊于：《北方文物》2022年第2期
此处省略正文，完全版请看原文。
原题目：商周期间艺术与文学的认知考古学摸索——《青铜与笔墨的婚礼——夏商周神话、艺术与思惟》读后
